屍香美人 作品

第3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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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漸長,蟬鳴四起,轉眼喬鳶已入宮月餘。

雖然過的不是前擁後簇、錦衣玉食的日子,但她所住的甘泉宮冇有主位,且皇後一早便免了每日的請安,入宮後倒是比在喬府過得舒心自在。

正值晌午,日頭熱了起來,喬鳶繡了一上午的圖樣,眼睛發酸,算算時辰浮冬也快回來,便放下繡棚先去淨手了。

隻是浮冬比昨日又晚了一刻鐘纔回來。

她拎著食盒,臉上不甚高興,邊取食邊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禦膳房的人手腳慢了許多,今天奴婢還落在了遲來的慎兒後麵,她家小主也隻是個答應呢。”

“是不是慎兒給了賞銀?”喬鳶若有所思道。

浮冬先是一愣,爾後飛快地看了眼喬鳶,道:“是、是吧。但是奴婢瞧見那薑才人、徐答應身邊的人,都冇給銀子就能將膳食拿了去!”

喬鳶知曉浮冬如此找補,是擔心戳到她的痛處——論財,葉答應乃八品外州縣丞之女,都能拿出點銀兩打賞下人,而她入宮至今未得父親繼母半點接濟;論勢,薑才人出身清貴世家,父祖輩在朝中經營數年,自然不好怠慢;論恩寵,徐答應是同批秀女中唯一一個在近期侍寢的,也有皇恩傍身。

她無財無勢無寵,隻怕在有些人看來,是空占著常在的名分。

但她又覺得現在挺好,不必操持中饋、操心往來,在宮裡隻要安分守己,總不會被餓死的。

青嵐在一旁觀察到喬鳶的神色,內心暗歎一口氣,拽了拽浮冬,朝她搖了搖頭。

浮冬嚥下其餘的話,隻見自家小主夾起一個雪白還冒著熱氣的包子,麵含笑意,心情也不由跟著回好,卻不料下一瞬喬鳶麵色立白,將嘴裡的殘渣吐了出來!

她上前一看,竟是韭菜!

“小主吃了多少下去?可有發癢?”浮冬趕忙遞過清茶,不禁自責道,“都怪奴婢!冇提前和他們說小主吃不得韭菜。”

喬鳶這毛病是天生的,平時注意著不沾它便好,但韭菜味辛,後妃們不吃此等腥辣之物也是宮中心照不宣的規矩,禦膳房會犯這種忌諱?

但她漱了幾口茶,未察有何不適,到底軟了態度道:“也不能全怪你。罷了,許是一時忙岔了,青嵐,晚上你去取膳的時候提醒幾句,語氣和緩些。”

“是。”青嵐摁了摁浮冬,回道。

......

青嵐甫入禦膳房,就見堂下霧騰騰一片,鍋勺咣噹之聲此起彼伏,一派火熱忙亂之象。

她走到平時負責承裝小主膳食的廚役那處,斟酌著開口道:“圓祿公公,我每次來這禦膳房都熱火朝天的,你們怕是要從早忙到晚吧?”

“可不是嘛!宮裡主子不少,要求也不儘相同,就得我們多費心了。”圓祿認出她的身份,動作極快地收拾起來,嘴上不停道。

“圓祿公公辛苦了,您手腳麻利,每次我都能早上一刻回宮交差。”青嵐見把他說高興了,頓了頓又道,“隻是我家小主對韭菜過敏,今兒午膳差點就中招了,勞煩公公費點心,下回就不上它了。”

圓祿瞟了她一眼,麵不改色道:“好啊,主子一句話,做奴才的自然要照辦。你瞧好了,今晚我可冇給喬常在準備韭菜。”

青嵐仔細看了看,這才迭聲道謝地接過膳食回去。

而那圓祿的臉色在她走後歘得黑了下來,嘟囔道:“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這收的還是頭一茬韭菜,不知道多鮮嫩,采買處瞧見價低還進了好些,你不得跟著替我們分擔分擔?”

他扭頭瞧了瞧灶台,眼珠提溜轉了會兒,朝著其中一個顛鍋的庖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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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分了!這已經是第四頓出現韭菜了!”浮冬看著一盤碧油油的“草”,忿忿道。

喬鳶強忍著乾嘔的**,起了身站在半開的窗欞旁緩氣,外邊候著的朱英見狀,也隔著簾子關心了幾句。

“禦膳房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覺得我們騙人?不行,奴婢要找皇後孃娘評評理!”浮冬猶不住口道。

“彆去!”喬鳶此刻格外的冷靜,“皇後孃娘還養著病,況且我如今也冇發紅疹,較真起來他們也能咬死隻是一時疏忽。”

“那、那我們隻能由他們欺負到頭上嗎?”

喬鳶明白柿子都挑軟的捏,一味的容忍下去隻會縱了他們蹬鼻子上臉,必須殺雞儆猴,於是心生一計,招了朱英進來,問道:“你可有辦法弄到雞血?其他牲畜的血也行,便是會留下馬腳也無妨,隻要今夜不被人察覺就好。”

朱英片刻就作出保證。

一旁還在雲裡霧裡的浮冬又見喬鳶在笸籮裡翻了翻,挑出一根繡花針,將手帕鋪在桌上,銀針泛起尖銳的利光,倏忽便要鑽入皮肉之間!

她大吃一驚,忙撲了上去阻攔,好歹攥住喬鳶的手,讓針紮在自己手上,又急又惱道:“小主這是做什麼!就是再氣不過,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冇事吧?”

喬鳶小心地抽出針,吹了吹,向他們解釋了自己目的。

浮冬聽完立馬道:“明日就取奴婢的血吧,雖然您平時也做繡活,但現下還是彆留下針眼的好。”

喬鳶思及有理,不再推脫,勸慰道:“好,可彆紮深了,我隻取一點弄在帕子上。這事隻能鬨大,才能藉此一併震住其他對我不尊敬的宮人。”

朱英、浮冬和青嵐倒冇有生出不滿,反而有種蟄伏已久終於得以出手的躍躍欲試之感。

四人又仔細順了遍計劃,力求一擊必中。

......

翌日,禦膳房。

“我這主意怎麼樣?她啊,就是太窩囊,白白讓我們占得這葷肉的滋味。”圓祿湊到常泰身邊,嗅著爆炒肉片散發的濃香,邀功道。

常泰朝他擠了個眼,轉身去勾飯帚準備涮鍋,眼神極好地覷見一個身影,捅了捅圓祿道:“你瞧瞧,那是誰?”

圓祿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再猛得眨巴眼,隻見一女子身著鬆花牙白繡菊紋褙裙,身姿如三春楊柳,待她嫋嫋走近更覺麵若皎月,如芙蓉出水般清麗脫俗,正想著這是哪位貴人,便瞥到浮冬和青嵐在其左右,心下登時瞭然。

他擦了擦手,迎上前傲然道:“這位是喬常在?今兒吹得什麼風,把您給吹到禦膳房來了?”

“公公纔是貴人。此前我還在想禦膳房能有多忙,今日一瞧,雖然獨公公一人得閒,但其他人確實是很忙碌的。”喬鳶存了心要激怒他,口氣輕柔,說的話卻不怎麼客氣,“庖房吵鬨,公公呆久了應是留下耳背的毛病,我剛從禦花園遊了回來,便順道提醒公公一句——我不吃韭菜。勞煩公公千萬彆再給我備錯膳了。”

“你!”

圓祿的一張臉漲成豬肝色,禦膳房向來油水大,又捏著闔宮上下的肚皮,何時被一個小小的常在嘲到跟前,正想狂噴唾沫淹死她,就看見自喬鳶背後走來的內務府趙總管。

他狠瞪了喬鳶一眼,附到趙總管耳邊打起風,半晌,趙總管掛著淺笑向喬鳶悠悠行了個禮,道:“喬小主好。您也瞧見這禦膳房忙得很,若是有什麼得罪您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畢竟有時候忍忍,就能少惹一身騷。”

喬鳶麵上露出難堪的表情,微咳道:“不過是提醒幾句,與人便宜,我聽不懂趙總管在說什麼。”

“怪咱家,您看這句能明白嗎?‘提著醋瓶討飯——窮酸’。”

趙總管蔑著笑,果見那喬鳶登時麵如金紙,竟還氣得咳喘起來,聲聲用力,聽了一會兒還不見停,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喬鳶邊咳邊用舌尖搗碎半凝固的血塊,攢到最後,撕心裂肺般咳了最後一口,緩緩拿開帕子,赫然一團紅血印在上麵!

還有那未曾及時堵住的鮮紅,滴落在淺色衣裳上,綻出朵朵血花。

庖房最忌諱不乾淨,圓祿早在喬鳶咳第一聲的時候就緊緊盯著,此刻更是瞄到她衣衫垂落的手腕下,似有紅斑在上麵,他拽著趙總管向後退,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驚喊道:“時疫!她得了疫病!”

初時還隻有幾個湊熱鬨窺看喬鸞與趙總管之間的對峙,而隨著一道驚雷劈下,“喬常在染了時疫病”一事,很快便如洪水猛獸般,襲捲了整個皇宮。

甘泉宮本就偏僻,目下幾條連通此處的甬道通通被關上宮門,進行了封鎖。

郭太醫因資曆尚淺,美名其曰曆練,被委以重任前往,全權負責此例疫病。他做好了十二分準備,再次確認棉麻布將口鼻匝緊,踏著沉重的步伐入內。

事前不免心慌,可真正上手時他又全神貫注,先是觀察喬鳶外顯的狀態,又是嗅聞沾了血的手帕,甚至要看這幾日的剩菜渣水,如此一番反覆切診後,他額間已沁出汗珠。

喬鳶昨夜為求真實,親口吃下了韭菜,但紅疹所長的位置和太醫的診斷,都是她所不能控製的。

太醫署派來的太醫雖然眉眼清秀,年紀亦輕,可態度卻是十分認真,叫她不免緊張起來。

室內太靜,靜得她隻能數著自己的心跳,勉強放了心神去關注室外,竟連枝葉摩挲、鳥雀吱叫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喬鳶強迫自己儘量放鬆心態,照得知自己染了重疾的患者那般去演,死死盯著郭太醫,將他視為唯一的依靠。

不知過了多久,郭太醫終於打斷了這陣難熬的沉默。

喬鳶隻見他由衷地鬆了口氣,朝她道:“喬常在,臣如今可以確診,您隻是因蘚症而引起了胃脹吐血,並不是得了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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