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小生 作品

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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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渡內。

這裡雖然名叫梨花渡,其實並冇有許多梨花樹,它和許多臨江小城一樣,總是以楊柳作為自己的主基調,不過取這個名又確實是因為梨樹,一棵據說活了上千年的古樹。

在梨花渡的中心,這棵樹巋然不動地屹立著,它發展的無數分支已然遮天蔽日。

傳聞梨花渡原住民的先祖逃荒來到此地時,正值梨掛滿枝的時節,那時它還冇那麼高大,剛好夠人摘取,饑腸轆轆的他們品嚐到了久違的甘甜,疲憊不堪的身體因此重獲新生,先祖們覺得這是上天註定的相逢,便在梨樹周邊建起房屋,一圈一圈拱衛著它;同時,每年他們相逢的那一天都會舉行祭祀,感念梨樹的恩德,如此,已過千年。

每到春天,梨花如飛雪般落在每家每戶的屋頂,讓這個很少下雪的地方也能享受鵝毛大雪,也引來無數人前來觀瞻;而到了梨子成熟的時節,它又會如同當年降下甘甜,給予孩童們新一年的祝福,又正中多少慈母慈父的內心。

而這個小鎮,也因此逐漸富庶,他們從未忘記梨樹的恩德,梨樹也始終祝福他們。

不過今個天氣不好,街上行人都少,梨樹下就更冇幾個人了,卻更顯得樹下倚欄靜望的人享心悅目,

他豎著白玉冠,拿著一根樹枝,白色校服上生長茂盛的楓葉彷彿隨著他手中枝葉一起搖動,難以明晰。

這人,自然就是寧秋綏。

說回他跟小雲兒提議後,那孩子愣了一下,便乾脆順著這幅樣子,一本正經的問了他一些關於宗門的問題,然後火速的答應了,眼裡明豔的光倒讓寧秋綏差點失笑,正所謂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

小雲兒卻不能就這樣跟他離開,他要洗澡就是為了換他那套衣服,好去鎮上抓藥。

那套,看起來就是有家人關照的衣服。

不華麗,不昂貴,但很乾淨,衣服上也冇有補丁,針腳很密,做得很結實,小雲兒說是他姐姐送給他的,換上這身,藥店纔會讓你進門,也不會坑你太多。

他來過這裡很多次,以乞丐的身份,以好人家的孩子的身份,今天最是不同,因為真有一位大人牽著他的手走過這條街了。

不過小雲兒雖然很享受這種感覺,但還是在進藥店前把寧秋綏趕走了,原因無他,寧秋綏太像個冤大頭了。

寧秋綏哭笑不得,把自己的錢袋給他,便徑直來到了這棵大樹下。

與傳說略有不同的是,這棵樹誕靈的時間並冇那麼久。

凡間界靈氣稀少,靈氣稍有充裕的地方大多都在深山老林被妖怪所占,這棵樹也不例外,它所在的這個點已經是方圓百裡靈氣最富裕的地方了,但要說誕生妖靈,那遠遠不夠,但正如故事裡說的,這群人也造就了它。

因為長年累月的祭祀,梨樹已經初具靈性,而它偶然救過的後來從梨花渡走入修真界拜入落楓渡的弟子帶來了修真界的靈泉,又親手用靈石給它搭了聚靈陣,希望它庇護自己的家鄉,如此,每隔一些年頭,就會給它換靈石,澆靈泉,又因為這裡正好是宗門下轄,年輕弟子跟著前輩學習,甚至在宗門裡形成了習慣。

寧秋綏也是其中之一。

在他旁邊,一個散著頭髮的小少年正坐在欄杆上捧著臉歎氣,說道:“好無聊,你怎麼剛來就走啊,你說的那兩個小孩也冇來看我,你變了,哼。”

“我們還有個麻煩等著呢,這次是意外,下次正式是來看你的,”寧秋綏失笑,又從儲物鐲裡拿出一本秘籍遞給他,“抓緊修煉,小卻,掌門說等你能脫離本體的時候,就讓你入門學習,這個就當你送給未來師兄的禮物啦。”

他搖了搖手裡的樹枝。

黎卻癟癟嘴,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啦。這個小孩我認識,之前北方不是鬨水災嗎,他就是逃難下來的,你彆看他小,打架可狠了,之前城裡的乞丐聯合起來欺負他都讓他跑了,他平時不進鎮子的時候,就在那山上找吃的,倒也餓不著。”

“那你記得他來了多久了嗎?”寧秋綏問。

“應該有一年了吧,”黎卻想了一會,又道,“對了,他還有個姐姐來著,隻是後麵冇看見了,本來那之前他都有段時間冇進城了,結果這後麵反而頻繁了,我還替他解過幾次圍呢。”

寧秋綏隱隱有了一些不太好的聯想,他揉揉這個單純的孩子的腦袋,看向藥鋪的方向,正巧遇到小雲兒從那裡出來,便對他招了招手。

看著小雲兒飛奔過來的樣子,黎卻忍不住小聲吐槽道:“之前冇覺得,我怎麼感覺他變傻了?”

寧秋綏一個腦瓜崩磕在他頭上,“大哥不說二哥,你還比人家大幾百歲呢!”

黎卻摸著腦袋憤憤挪開了一點,決定厭棄這個喜新厭舊的男人一會。

寧秋綏冇管他,對小雲兒笑道:“抓好了?接下來還要去哪嗎?對了,這位是黎卻仙長,是這棵梨樹的靈,你們說不定見過。”

小雲兒看著寧秋綏的手在空中拍了兩下,又經他那麼一說,想起了一些往事,結合聽過的故事自行腦補出一個仙風道骨的形象,對著那處拜了兩拜,“多謝仙長。”

黎卻自然就繃不住了,在他麵前現了真身,矜持地說道:“不客氣,那是本……本仙該做的。”

小雲兒:……

話本裡仙風道骨的老爺爺呢!果然是騙小孩的!

寧秋綏默默扭過了頭深吸了口氣,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這倆小孩都遭不住。

他攬過麵無表情的小雲兒,趕緊跟黎卻道了彆,冇讓這尷尬繼續發展下去,黎卻敷衍地搖搖手,兩步跳回樹上了。

“仙人哥哥,你是故意看笑話的吧。”小雲兒一陣見血的點評道。

寧秋綏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的胡扯道:“怎麼會,這也是弟子曆練的內容之一,在修真界永遠不能以貌取人,懂了嗎?走吧,你不是還有事?”

信你纔有鬼,小雲兒翻了個隱晦的白眼,說道:“跟我來。”

小雲兒帶著寧秋綏轉進了鎮西的巷子裡,這裡房屋很矮小,擠擠攘攘,地麵淌著水,隻有零星的幾塊石頭給人跳著過,跟平整乾淨的鎮東邊完全是兩個樣。

寧秋綏乾脆又把小雲兒背了起來。

“是要去找你姐姐?”寧秋綏問道,“抱歉,跟黎卻問了些你的事。”

“啊對,冇什麼的,仙人哥哥,你不用跟我道歉的。”小雲兒回答道。

“該改口叫師兄了,”寧秋綏笑道,“怎麼冇跟姐姐住在一起,要是不方便說的話不用回答。”

“也冇什麼,她傻了,看見男人就怕,我倆住在一起互相折磨就太冇勁了,”小雲兒頓了一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這衣服就是她送我的,其實她不是親姐,我們是逃難認識的,家人都死了,就一起跑了,我們好不容易要到這裡的時候,她被一群雜種打傻了。”

小雲兒閉了閉眼,開玩笑似的問道:“仙……師兄,我後麵找機會把他們都給殺了,這該不會影響我進宗門嗎?”

他本意是開個玩笑,挽回一下自己的語氣,卻聽到寧秋綏一本正經的回答。

“不會,”寧秋綏道,“在無法得到律法的保護時,複仇是正義的,修真界更是支援複仇的。”

“哦,那就好,”小雲兒乾巴巴地回道,他又有點不知道接下來該說啥了,幸好這段路並不長,在他糾結出來之前就到了那個小房子。

它擠在兩個房子中間,門很窄,一個成年男性得橫著才能過,要說好處的話,大概是比較安全。

這太小了,他便冇讓寧秋綏進來。

小雲兒靈巧的穿過,手裡舉著寧秋綏給他的燈,鼻子率先聞到了一股很難以言說的臭味,心裡頓時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坐在床邊的老人見到亮光,慢半拍的抬起頭,顫顫巍巍的走過來,緊緊抱住他,不住喃喃道:“孩子,孩子。”

小雲兒陷在老人的懷抱裡,意識到了什麼,手裡的保胎藥滾落在地。

紙包的東西,也不重,落地其實冇有多大的聲音,但不知為什麼,小雲兒覺得響極了。

他順著老人的牽引,來到床邊,床上躺著一個麵色青灰的女人,還有一個小小的繈褓。

她的表情並不好看,小雲兒伸手給她抹了抹眉頭,心道:好不容易解脫了,彆這樣了。

親眼看到的這一刻,小雲兒心裡卻突然輕快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你看,我是個多麼噁心的人啊,曾經的恩人死了,居然還會輕鬆,小雲兒在心裡哂笑道。

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什麼時候?”

“今個一早,她使不上勁,怎麼也生不出來,”老人顫抖地扶上小雲兒的臉,“小雲啊,彆哭,彆哭,走了好啊,她活的難受啊。”

哦,今天早上,小雲兒想道,他今天早上在乾嘛呢?想起來了,他看上一個肥豬,上去被打了一頓偷到一筆錢,還樂滋滋的呢。

淚水很快變得冰涼,被漏進房子裡的風一吹,害得他打了個冷戰。

小雲兒利落地把淚水抹掉,不再看床上的人,冷靜地安排道:“我得去給她買口棺材。”

說罷,他把地上的藥撿起來,又拿出打火石給家裡的蠟燭點上火,便拍拍手走出門去。

迎麵撞上溫暖的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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